寄生上流

SADisticTiger
Dec 19, 2020

--

《寄生上流》由南韓導演奉俊昊執導,於2019年上映。在第七十二屆坎城影展的官方競賽單元中獲得金棕櫚獎,並在第九十二屆奧斯卡金像獎中拿下最佳導演以及最佳原創劇本等多項大獎。劇情講述居住在半地下室的金家一家四口,因家中長子金基宇(崔宇植飾)的好友敏赫(朴敘俊飾)介紹,得以擺脫全家待業,靠著折披薩紙盒度日的困境。陸續在朴社長的家中擔任家庭教師、司機、幫傭,寄生於上流社會中。

要談論這部電影好像很容易,我們從低矮的地下室認識到金基澤(宋康昊飾)、忠淑(張慧貞飾) 、金基婷(朴素淡飾)一家四口。他們在狹小的空間中尋找著不需要密碼的無線網路(邁向現代社會的第一道關卡),唯一的社會福利 — 免費的街道消毒 — 甚至也是偷來的,透過那扇在醉漢撒尿時會滲入尿液,暴雨時會淹沒住所的希望之窗。同樣的窗戶在朴社長家中是完全不同的風景,透過窗外看見的景色是翠綠的草皮以及美好的星空。

階級意識已經非常明顯了,作為觀眾還有什麼可以置喙的餘地嗎?難道不是奉俊昊要我們去觀看一齣懷抱巨石的薛西佛斯從昏暗無光的地下室循著階梯向上攀登,最終被冷酷無情的暴雨一腳踹下階梯的現代寓言嗎?若不是資本主義治理世界的內在邏輯終將導致的階級戰爭,又怎麼會在富人社區豪宅的草皮上,在屋主小兒子的生日派對上,在陽光普照的晴朗天氣時,一眾狂歡的上流社會被用鮮血取代墨跡的變臉羅夏屠殺的抱頭鼠竄。

沒有名字的朴明勳難道不是被精心設計用來象徵著無產階級群眾面目模糊的普同性嗎?韓國版本的葡式蛋塔和可以招財並帶來考運的奇石,將上行與下行的符號運用的如此刺耳,以致連輕微地失足都可以成為一個足夠強烈的隱喻來預示著最終醜惡地墮落。我們不需要有和朴社長一樣敏銳的鼻子就能夠察覺到階級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因為在金氏一家半夜從朴社長家落荒而逃,從半山腰的排他性社區一路下降到貧民窟,鏡頭就帶領我們用彷彿倫琴射線的眼光穿透了宛如一條蜷曲巨蛇的首爾資本主義城市的消化系統。

《寄生上流》的劇情轉折之處明顯地發生在朴家人離開,金家人大肆狂歡的那一個晚上。炆廣在暴雨中夜歸是為了拯救居住在地下室快要餓死的丈夫。與一般的童話故事不同 — 惡龍盤據的城堡最高處居住著高貴的公主,勇者殺死惡龍後終將離開高塔與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 金家人居住在城堡中。因此在這裡講的是另一個版本的童話 — 藍鬍子。炆廣打開的地下室門內所藏著的秘密,事實上比起藍鬍子前妻們的屍體更加令人 感到恐懼,是一個只會高呼「社長,respect!」的神經病。

地下室隱藏的不是城堡主人不為人知的醜惡過往,相反地,是與自己相同處境的人類自囚於此。儘管奉俊昊刻意地模糊了善與惡、上與下、好人與壞人之間的界線使觀眾的道德良知困惑不已,但至少在這個時刻我們與金家人都要面對相同的質問:最終,他們事實上不是寄生蟲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實際上不是絆腳石而是與你相同的人類。兩次情勢翻轉的契機是相同的,第一次是在忠淑說出「我可不是下等人」的時候,第二次則是炆廣與丈夫想像著感受建築師南宮賢子充滿藝術氣息的撫摸。任何形式的越界都會造成無法承受的後果,無論是想像或是言說,從此刻開始金家人無可避免的一路下行。

但也這是這種無可奈何導致了一種扁平,無論是在善良天真的有錢人與精明狡詐的窮人之間,在上層建築與下層建築之間,在前後兩個家教、兩組家庭、兩次生日宴會……,近乎強迫症地成對關係佔據主導地位,但雙重性並不一定使得事情更加明晰。電影的海報透過簡單的視覺設計展現了這種倒反,一個呼之欲出的問題是:究竟誰才是寄生蟲?是依附著資本家唯唯諾諾用勞力換取薪資的窮人,還是一但離開奴僕簇擁的環抱就連基本生活能力都失去的富人?

我們最終只能知道確實是對擁有一份體面工作的嚮往驅使金家人一個個進入吞噬人性的豪宅(住在地下室四年的人類將退化成一隻吃著香蕉的猩猩),確實是在最後的血腥派對中群眾終於對後資本主義社會表達他們的憤怒,重新奪回了不滿的權力。最後需要留意的也恰恰是這種沾沾自喜 — — 成為社會不可缺少零件的一部分,像是被鑲嵌在牆上的馬賽克磁磚,或者更常見的形容詞:一顆小小的螺絲釘。在被異化的時間和空間,彷彿一輩子都居住在地下室,最終成為只能用摩斯密碼發出撕心裂肺的「Help!」卻不知道何時才能踏上台階或是更加令人恐懼的被誤讀成「Holp」的可能性。

儘管觀眾似乎總是能想到無限多的可能性來避免悲慘結局的發生 — 像是把炆廣兩人一輩子關在地下室(如同金基澤說沒有人知道就像沒有發生過),又或是斬草除根,但要做的乾淨且小心(好像金基宇突然間有可能被john wick附身一樣) — 以滿足自己某些淫穢想像。但奉俊昊畢竟沒有實現這種猥瑣慾望的興趣,忠淑幾乎是沒有選擇的將炆廣踹回地下室,最終導致後者的死亡。而面對朴社長的嫌惡,金基澤同樣的好像想不到其他方法只能將殺死女兒的利刃捅進他的心臟。透過強迫觀眾面對令人絕望且無力的結局,《寄生上流》作為諷刺的議題電影同時具備了高度的娛樂性以及真實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