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

許慧如導演的《地洞》（Tunnel）於2019年拍攝完成，入選2020的台北電影節與雪菲爾國際紀錄片影展。這部三十分鐘的紀錄片講述了劇組工作人員施永鴻在某一天寄給了導演一份劇本之後決定拍攝的日常工作。類似的模式我們是非常熟悉的，從莎翁的《仲夏夜之夢》到《哈姆雷特》，從周星馳的《喜劇之王》到楚浮的《日以作夜》。在戲劇中出演戲劇，在電影中拍攝電影，在表層結構下嵌套底層結構，或者說將底層結構前景化。因此在《貢扎古之死》中身兼編導的哈姆雷特向觀眾預告了背叛者國王的結局，同時親身出演弒王情節，而在《邂逅彭美拉》中看見了慾望、放蕩、背叛、激情和死亡。

但與之相比又不太一樣，因為我們始終沒有辦法知道，至少在《地洞》中，永鴻所撰寫的劇本究竟描述了怎樣的一個「人豪」。沒有電影的情節，在勘景（Location Scouting）、試鏡（Audition）、演出（Acting）這些電影的前置作業（Pre-Production）中，只能在演出中看到施永鴻蓋著棉被、躺在病床上，周圍是劇組人員的言談：導演正在指示著演出的技巧，灰白色頭髮的醫生背對著我們手背在身後，一眾工作人員就像是正在觀摩手術的實習醫生認真的聆聽。在昏暗的地洞中地下水不斷滲漏，有時向上有時向下，而在最後的最後，兩個與之無涉的人將用作試鏡的白色桌椅搬了回家。

而實際上最有趣的部分是試鏡的演員聚集在一起去看豪宅的片段，彼此之間毫無關聯的陌生人跟著頗具專業素養、談吐清晰的房仲業者認真的參觀豪宅，有人攜家帶眷，有人形單影隻。正是在此刻會突然想發笑，儘管全片與喜劇沒有一絲一毫的關聯，僅有的幽默也只存於言談中。但我們依舊能夠突然意識到，這些落魄的演員根本沒有人能夠買得起一棟「真正的豪宅」（這句話從房仲口中說出無疑刺耳，他們衡量一棟房地產價值的是景觀，la vue！）。

你不禁開始質疑這是演出的一部分嗎？一群陌生人坐在沙發上四目相對，「你有帶過很奇怪的顧客看房嗎？」「還是我們就很奇怪。」帶著兩個小孩的演員天生就很適合演爸爸，沒帶小孩的演員也可以是很飄撇的爸爸，但三個兒子的媽媽總說自己希望演兒子。沒有《日以作夜》中的緊湊與繁雜，編劇、導演與演員似乎都不太心急，可能是因為這裡沒有美國人的時間壓力或是奇怪的法國人不斷試圖說服你拍一部色情片。他們慢慢討論著對劇本的想法、對角色的想法，一個奇怪的家庭關係聚合而成，與他們跟著房仲走進豪宅相同，當他們走進劇本裡實際上也是如此的怪異。這種感覺當我們看著那些大牌明星時也有，但不會這麼強烈，就像是在異星入境中看見傑瑞米·雷納一樣（你肯定會感嘆著「啊！鷹眼原來是個物理學家」）

這種類型的影片大多很有意思，或許就像是那個試鏡的演員（跟一個姊姊借了太多錢以致對孩子感到無比愧疚，他的人生或許比劇本還要豐富的多）說的，他更喜歡「寫實一點」的片子，像是茄子蛋的Music Video那種：「你知道你沒辦法了，就跳海」。他們大多數與觀眾相同，是了解電影的，並且他們同樣善用電影的隱喻來形容自己：「你不覺得這很像那個什麼什麼電影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地洞》的反身性要比《我們的青春，在台灣》還要更高，只是因為它誠實揭示了一部電影的製作過程，我們可以去觀察、去透視它的生產過程、狀態，而這比什麼都還要重要。